海巡@埤子尾。消失的哨所

埤子尾–沒多少人知道的小地名，卻是我菜兵生活的深刻烙印。多年後重回羅東，出火車站雨飄個不停，我還是租了2小時的機車，直驅海邊。一根大煙囪、外海的龜山島、走不完的黑沙灘，構築我的埤子尾經典印象。

拜當兵之「賜」，1年8個月中見識過許多地方。2001年夏天從陸軍金六結結束新訓，被大卡車載到「當時」的基隆海巡署岸巡第一總隊，在被列為古蹟的「基隆要塞指揮所」再受2個月的海巡新訓。之所以用「當時」一詞，是因為海巡署成立之初階層多達7級，後來逐步廢除不必要的層級，組織稍扁平；「當時」的第一總隊也就是現在的第二總隊位置，而現在的第一總隊其實是「當時的第一總隊」轄下的11大隊。(像繞口令嗎？我也覺得越改越亂，數字順序都跳掉了。)

為什麼會到海巡？在金六結選兵時，陸軍的班長們也對海巡不熟悉，沒人能解答，只會說「晚上牽著狗在海邊散步就好了(這根本是謠言)」。海巡的選兵官來選人，我就「報名了」。事後到了一總隊，赫然發現那個「選兵官」只是個一兵！

當兵的人大都喜歡「受訓」，雖然在這一時期，連階都沒得掛(掛了也是二兵)，但學員都「同梯」，有種患難與共的情感；當然，自私的、白目的人永遠都在。原本海巡新訓是1個月，但那年桃芝和納莉颱風接踵而來，基隆海岸堆滿了漂流木，漁船出不了港；基隆也是泥濘一片，許多人的家就這樣被淹了。為了清淤，我們這群「海巡天兵」被派到各地救災；我第一次知道「長潭里」、「望海巷」，是因為去撿漂流木。

有海、有港、有碼頭、有沙灘的地方就有海巡，第一總隊轄區從東部宜蘭南澳到北海岸的金山。當兵也是要「見習」的，為了見習方便，新兵就往最近的13、14大隊丟。永遠記得在瑪束那晚，腳跨在桌子上的老兵訓誡我們「當兵最重要的是『觀念』」。那個老兵雖然一副痞樣，只能立正、注意聽的菜鳥心裡也只是OS「聽你在放X」，但即便出了社會十多年，我真的覺得「觀念」很重要：永遠不要白目。

2個月新訓結束，沒有人知道自己會被分配到哪裡。基隆離台北最近，但偷渡一大堆；宜蘭？太遠了吧？萬一被分到漢本，放假回台北要花多久時間啊？

這問題就算在抽籤分大隊後，仍暫時沒有答案。我們上了軍卡，車子沿台2號道夜行，被載到蘇澳岳明新村的11大隊。同梯共10個人被分到11，連床位都不夠，晚上幾個人擠在上層床鋪；雖然難受，卻有種安全感，要被電就一起被電。

在大隊依舊「見習」幾天，又聽到了九宮里、白米橋這幾個巡邏點；每一個地名我都覺得陌生且恐懼。

幾天後，10個菜兵再度被打散，6個人被分到3個「中隊部」，我和另一個同梯被派到113中隊，也就是埤子尾中隊，那個在離舉辦宜蘭童玩節不遠的冬山河利澤簡附近，卻像是與世隔絕的封閉營區。

↓從利澤工業區彎進埤子尾的小路晚上沒有路燈，當年也曾拿著鐮刀除兩邊的雜草。

多數人都發音「碑仔尾」，但埤唸ㄆㄧˊ。剛下一線時，碰到中隊整併的尷尬時期，那個「參一拗人魔」下士每天叫我抄寫文書，還說「以後就選你當人事(在這裡，我還是沿用軍中的參一、參二三、參四稱呼)。結果，埤子尾中隊裁撤，大夥兒都移師北邊的東港中隊，我仍留在「埤子尾哨」。

參一那張嘴果然不可信，只是找人拗罷了。當下我覺得很囧。

↓2015年4月9日我重回埤子尾，沿利工三路慢慢騎，終於找到了通往舊哨所的道路。只是整個營區都拆掉了，獨留一個孤伶伶的守望哨。

上圖左邊的埤子尾哨是N年前從網路上存下的珍貴照片(我也忘了是誰拍的了，抱歉。)右圖則是埤子尾現況，一片荒煙蔓草。

看到這景況，百感交集，幾年前一群兵在這裡每晚晚點名、分配任務，現在看起來像是在做白工，令人哭笑不得。(當然你也可以說，現在都嘛用雷達掃描，東部也不是偷渡重地，26也不會想偷渡來台灣啦！)

上圖左和下圖裡的白色建築是官寢和廚房，鐵皮屋則是中山室與阿兵哥寢室。留在埤子尾，我幾乎就是最菜的兵(雖然半個月後多了一個學弟)，在那些都是老兵的環境裡，永遠出公差。一個胖老兵，每天睡完覺後都不摺棉被，分明是要我摺；下舖的上兵雖對我不錯，但他在寶特瓶裡養龜殼花，哇哩咧！

白色建築的2樓是行李庫房，菜鳥不好在老鳥前講手機(什麼？你問手機？沒錯，國軍才不能帶手機，海巡可以。怕外勤出意外，總要能求援吧！)，我有時就躲到這兒打。而這棟建築恰巧也有一些靈異傳說，廁所乾淨到沒人用，老兵都不想來，大概也只有我會來用吧。(同樣的狀況其實在我見習的大武崙哨也出現過，學長安排了一間寢室給我和另一個同梯，竟沒有那間哨所的人跟我們同寢，後來才知道那間鬧阿飄，連對面的廁所門上都掛著一個玉觀音。其實睡得很安穩，沒老兵在更自在。但基隆大武崙哨後來也廢哨，原址也被剷平…)

步巡是當時海巡最基本的勤務之一，夜晚出發，三人為一組，最菜的兵就是攜行兵。狠一點的老兵會把裝備都叫攜行兵背上，老兵坐著休息時，菜兵「未經允許」就只能站著。抱歉，沒有外傳的牽軍犬巡邏，埤子尾的軍犬「愛火」老得需要保護牠的安危，帶出去發生意外怎麼辦？

關於早期老兵整菜兵的橋段可以找電影《海巡尖兵》來看看，只能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，走在每一步都會陷入沙裡的海灘上，一點都不好玩，還得提防老兵動怒。還有更糟的是「會哨」，這意味著老兵的人數會「變多」，想教訓新兵，還「撂人」。

↓埤子尾東北方的海面上是龜山島，宜蘭雖在台灣東北，卻多是黑色沙岸，而非岩岸地形。

海邊有成排的竹籬笆，作用是防止風沙，海邊的植物多是馬鞍藤等定沙植物。因宜蘭盛行捕鰻苗，有些漁人會在沙灘上搭魚寮，這些魚寮成了下雨天躲雨的最佳地點，但前提是「別被督導到」。

宜蘭縣環保局在五結鄉利工二路有根大煙囪，這隻大煙囪就像是埤子尾沙丘的地標(當然啦，也是走私、偷渡者辨別方位的 landmark)；埤子尾哨不在，還有煙囪可以追憶……？

在步巡的晚上，有時生火。這算是「在島嶼的角落生起營火」嗎？有時生火只是打發時間，或是取暖；當然，別「包」了。

比起跟著老兵一起出步巡，獨自站守望哨是不用和老兵面對面，但你以為這樣就安全了嗎？守望哨要做得事多了，要「畫船」，用無線電和各台交換狀況。魚季時，海面上的漁火會讓你崩潰，編號、交船、船跡畫不完。

重點來了，你要是不會用密語表傳呼，不僅會被鄰哨不曾謀面的學長「釘到爆」，連步巡的、機巡的全都會加入空中圍剿的行列。還是那句話，服役千萬別白目。

「長官好：此地為岸巡113埤子尾中隊之海岸守望哨，我為二兵○○○，首先為長官介紹方向及地形。我手指方向為東方，前方50公尺為太平洋，右方6500公尺處為岳明分隊哨，後方1000公尺處為台2號道，左方5600公尺處為清水分隊哨，方向及地形介紹完畢。我所監控範圍左起利澤簡路口，右至新城溪河口北岸…」這是埤子尾的守望報告詞，台灣每個守望哨兵都得詳背該哨的守望報告詞，格式都一樣，只是地名置換；一邊解說一邊得搭配手勢「給長官看」。

現在看起來，這份守望報告詞反而成了記憶埤子尾位置的註解。

埤子尾的南方遠處是北方澳，海灘依舊風沙滾滾，在海邊站不久，身上、裝備就都黏黏的。二兵下哨自然沒得馬上睡覺，還要負責擦拭夜視鏡等裝備，避免損壞。

遠方的漁船在大浪中感覺都快翻了，依舊在海上討生活。當時在海巡工作日誌上，像是「複製、貼上」一樣，每天都要寫上「無發現花蓮一號、滿載八號(兩艘失蹤已久的事故船)蹤跡」。

當了兵，尤其在一線，這才發現凡事都得自己來。每個哨的人上、下哨時間不定，除了要「叫床」接哨外，還得煮飯。海巡弟兄真的很厲害，當了兵後，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面了。這菜不是亂煮，因為大隊會送食材來，還附菜單，得煮出同樣的菜色(這菜色絕對比國軍豐富N倍，想當初在金六結選兵時，空特還說「可以喝牛奶」，是在騙傻子嗎？)。

不會煮怎麼辦？嗯…你就完了。煮得難吃若是自己吃也就罷了，問題是一餐都得煮給全哨所的人吃，想像一下官、兵嫌難吃、食不下嚥的狀況吧。

我記得第一次一個人煮菜，菜色上桌，我覺得還可以啊，但排長就面露難色，我也不太敢看其他學長的表情。

也是在埤子尾，有學長指導我煮大鍋白飯時，要滴上幾滴沙拉油，這樣飯才會好吃。

菜會煮的多難吃？應該是不至於吧(好啦，也許我真的煮得很糟！)，但後來有了學弟後，每一聽到要輪我煮飯，居然都搶在我下廚前先幫我煮….

海巡的軍犬大都壽終正寢了，這次回埤子尾，看到一條被收留的「小黃」。夾著尾巴的無辜眼神，在「遺世獨立」的守望哨旁，更顯孤寂。

我在埤子尾的時間很短，約僅2個月，後來就到桃園海湖受幹訓(又是另一篇章)，原本要結訓了，卻碰上海巡署2周年署慶，我們這群「現成的」幹訓班學員因此延後回營，全被帶到台北市文山區的署部，練習「迎接」陳水扁。只是練了半天，那天碰上下雨，總統沒在海巡署廣場停留，我們「白練了」。

結束幹訓，回到東港中隊後，我真的負責參一業務，後來因常被人官、大隊參一叫到大隊「統作」，又得交付哨所一些物件，有機會到各哨所晃晃。11大隊下有東港中隊、蘇澳中隊和朝陽中隊，那時健保IC卡上路，3個中隊參一被叫回大隊統作數天，沒日沒夜打資料；回大隊「借住」，又碰上幾個同梯，感覺很不一樣。只是，在維持唱軍歌、踏步的大隊，感覺很怪。(在二線，老兵坎到老；在一線，菜兵做到天荒地老，最好期待有學弟能補進來。但也有可能補來的是比你還老的學長。)

如果先廢除的東港舊哨不算，從東港中隊南下，有清水哨、清水安檢所、大坑罟、岳明哨，都算是業務範圍；還曾到內埤雷哨過(內埤的海灘比我們的漂亮多了)。往返大隊和中隊，沒有人載，通常是站在台2線上攔順風車；多半，我都攔到砂石車。

中隊的同袍看到我出公差，可以外出，都以為「很爽」，但被抓去統作過的人，沒有人是開心的；尤其當自己默默走回中隊時，發現大家下午都在運動，一邊又被叫「爽士」，真的是○○xx…. (OK！比起別人，我真的算爽士，畢竟也沒坎到，也沒什麼人刁過我，除了在埤子尾哨當二兵時的短暫期間，一個比我大4梯、卻只比我早退伍26天的下士外。)

海巡雖不用出操，也不用做擦皮鞋(廢話！每天走沙灘)、摺豆腐乾(只要塞進棉被整理套)這類表面工夫的冗事，但24小時都有人在值勤，也是會爆肝。就算是兵，每個人也都有負責的業務，沒有人會因為業務多，當天就可以不用排班，淚…  尤其，除非你是出夜巡，一次出去整個晚上，清晨返所才有機會「一覺到天明」，否則值班、守望哨或雷操手，排到2200~0200先睡一覺，接著0200~0600上哨，下哨後再補睡5個小時。這種拆著睡的睡法我覺得很不人性，尤其是前面4個小時，很難睡吧！

至於外人好奇海巡的制服到底是哪一種啊？怎麼有類似軍便服的藍色，也有像加菲貓的橘色啊？ 其實橘色是安檢服，在碼頭執勤時穿，比較「亮」，但安檢服又厚又熱，夏天時著實難受，更可怕的是還要再加穿救生衣！ 我們下完哨就換回藍色便服(值班、巡邏、雷哨與守望制服)了。

當兵期間，從署、岸總局、北巡局、總隊、大隊、中隊到哨所7個層級單位都走過，也算很難得的經驗吧！尤其，一些單位現已裁撤。自從東港中隊降為東港村安檢所，業務量降了大半，我也不用再抄錄一些沒必要的傳真公告了。

一年多的看海歲月，龜山島一直陪我到退伍的最後一天(because 蘇澳以北的宜蘭海岸都看得到啊)。雖退伍12年，看到熟悉的哨所一個個被廢、被剷平時，還是唏噓。